- 来源:现代快报全媒体
- 编辑:李蔚蔚
- 时间:2024-10-26 23:41:17
由凤凰出版传媒集团创设的凤凰文学奖如今已举办三届。作为国内首个评选未出版作品的奖项,前两届获奖作品的出版,受到了评论界、出版界的关注,凤凰文学奖的作品成果和品牌效应初步显现。当然,前两届“首奖”的空缺,也留下了足够的悬念。
10月25日,在第三届凤凰文学奖颁奖典礼上,空缺两届的凤凰文学奖首奖终于颁出,胡学文凭借《龙凤歌》获50万奖金。潘向黎《人间红楼》、朱辉《万川归》两部获评委会奖,王苏辛《重新醒来的一天》、宁肯《冯所在》、温文锦《鹤形的寓言》三部获提名奖。
谈到获奖感受,胡学文坦言:“获奖肯定是开心的,我特别感谢评委们的鼓励和厚爱,也特别感谢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因为这个奖项的设立,我才有得奖的可能。获奖当然不能证明什么,但是对一个作家来说,获奖也是一个‘节日’,会让我在今后的写作中更有动力。”
为什么是胡学文的《龙凤歌》获此殊荣?首奖作品又具备怎样的特质?围绕这些问题,现代快报记者连线获奖者胡学文和凤凰文学奖终评委员会成员,揭秘首奖诞生背后的故事。
第三届凤凰文学奖颁奖典礼
“厚重”与“突破”
7月中旬,本届凤凰文学奖终评评审会在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举行。由李敬泽、吴义勤、毕飞宇、梁鸿鹰、丁帆、池莉、苏童、贾梦玮、谢有顺、杨庆祥、张莉等11位著名作家、学者组成的终评委员会进行了热烈讨论。
评委们认为,本届参赛作品的整体质量相比往届有显著提升、水平更齐整,获奖作家涵盖了从“50后”到“90后”各年龄层的中坚作者,作品题材也更加丰富,包含了历史与现实、城市与乡土、个体经历与宏大叙事等不同题材。
“如果说文学是一个工业部门的话,那么长篇小说写作就是重工业。对长篇小说写作来说,我肯定希望它能够格局大、境界高、价值指向深远。在评选过程中,我们严格遵守文本第一、审美第一的标准,作者是放在其次的。”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院长杨庆祥接受现代快报记者采访时说,今年的参评作品存在一个很有意思的趋向,“青年作家写出来的作品一点都不逊色于年长的作家,‘80后’‘90后’的长篇小说写作已经不输于‘50后’‘60后’了。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现象,也能看出中国文学的格局在发生变化。”
谈到对首奖作品《龙凤歌》的印象,杨庆祥提到了两个词“厚重”和“突破”:“乡土文学是中国当代文学写作一个非常重要的传统,它的特点就是厚重,与时代同呼吸,共命运。但是胡学文的这篇小说,我觉得最大的优点还不在于此,而在于他用一种轻盈的、特别有想象力的方式,对乡土小说的写作进行了新的突破,对胡学文本身来说,《龙凤歌》也是对他此前创作的突破。”
中山大学教授、评论家谢有顺认为,《龙凤歌》能在一众候选作品中脱颖而出,是因为这部长篇无论是视野、格局,还是叙事追求、艺术野心都比较完整,让人眼前一亮。
作为《龙凤歌》首发刊物《钟山》的主编,贾梦玮可以说是这部作品的“伯乐”之一。“因为《钟山》每年有两期长篇小说增刊,所以双月刊很少发长篇小说,用两期双月刊连载一部长篇小说的情况,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发生了。《龙凤歌》本身的品质值得我们这么做。”
“为情写一部书,管他有没有意义”
在《龙凤歌》成型、问世之前,这个故事的雏形一直在胡学文心里搁着。“我知道,它迟早要从心底跳出来。我要写,必须写……为情写一部书,管他有没有意义。”回望这段创作经历,胡学文笃定地表示:“它跟我的人生、跟我的生命息息相关,是我倾注了更多情感和精力的一部小说。”
《龙凤歌》的故事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写到2020年,聚焦一个家庭两代人的人生和命运,从两代人的血脉亲情、代沟文化、人性和时代变迁、历史印记等角度破解命运之谜。
龙与凤,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吉祥、美好的象征,代表着力量与柔美、阳刚与阴柔的完美结合。在胡学文的笔下,龙与凤更是主人公命运与性格的隐喻。小说通过一对龙凤胎朱灯和朱红的成长故事,展现了人性的多面与生命的无常。
身为哥哥,朱灯身体孱弱,性格怯懦;妹妹朱红则性格泼辣、果决刚强、说一不二。胡学文试图通过兄妹性格的反差,探讨家庭教育观念对人的影响。“即使在同一时刻、同一个家庭出生,兄妹俩得到的父母的爱也是有偏差的,这一点在乡村的多子女家庭中格外明显,这种偏差对人的命运也会产生影响。”
小说中的母亲马秋月,为子女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却也因内心的愧疚与煎熬而编织了一个心的牢笼。她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为子女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却发现自己无法摆脱内心的束缚。这种心灵的困境,不仅是马秋月个人的悲剧,也是许多人在面对生活选择时的共同体验。
此外,麻婆子也是书中一个耐人寻味的角色,她始终坚持以口传方式讲述故事,传承历史、启蒙智慧。马秋月一家尊崇麻婆子,她的讲述构成了这一家人认识世界、感知世界的基础。朱灯从一个迷恋故事的孩子,逐步成长为一个成熟的作家。可以说,《龙凤歌》勾连了“讲故事的人”和文学创作者,探讨了“讲故事”和文学的内在关系。
胡学文获颁第三届凤凰文学奖首奖后致辞
一部问心之作,于无声处动人心魄
关于小说的命名也有一段小插曲。刊发在《钟山》前,这部小说曾名《龙凤图》,在贾梦玮的建议下,小说更名为现在的《龙凤歌》。在他看来,“图”将生命和故事固定下来,是视觉化的呈现。“歌”则不然,其呈现的是一种生命和故事的流动性,指向心灵内部的律动,也是从过去指向未来,其中有传承和再生的意味。“《龙凤歌》是‘图’,更是‘歌’。是‘歌’,也是‘叹’,是生命的咏叹,是一唱三叹。”
在具体的叙事形式上,《龙凤歌》沿着三种视角展开:上卷主要是母亲马秋月的限知视角,展现冀北乡村的温情与残酷;下卷视角则由龙凤胎兄妹交替叙述。有评论家认为,《龙凤歌》在本质上,是通过小说社会分析和精神分析深度刻写民族灵魂,从而将复杂的人际关系、社会关系“结构化”。胡学文观照在城市化进程中的乡村与城市,更经由对父辈和子辈两代人的精神分析,由此最终完成对于故乡的精神分析。
在贾梦玮看来,《龙凤歌》是一部问心之作。父母子女之间的生命日常在作者细腻的笔触下渐次展开,不同世代之间的代际差异、同代人之间的竞合以及各自遭遇的生命困境与突围都有精彩而有效的呈现,人性的幽微之处得以充分展开,常于无声处动人心魄,充满艺术张力。同时,这是一部非常丰富的小说,经得起多角度、多层次的理解和阐释——这是评价一部长篇小说的重要标准。“《龙凤歌》是一部反映改革开放伟大变迁的作品,是一部家庭伦理小说,是一部爱情婚姻主题的小说……《龙凤歌》上卷和下卷分别讲述了两代人的生命故事,虽联系紧密又都能自成一体,即使分上下卷刊发,叙事上也不会显出特别断裂。这客观上也为我们能如此呈现这部作品提供了可能。”
小说的多义性也正是胡学文追求的目标:“我试图让小说更丰富、更广阔一些,希望不同的读者去读,会有不同的理解和收获。评论家去看,也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阐释。”
《龙凤歌》与《有生》一脉相承
在凤凰文学奖终评会上,有几位评委认为《龙凤歌》超越了胡学文前一部长篇小说《有生》——它发表后广获赞誉,被认为是前些年最好的长篇小说。贾梦玮认为,总体来说,《龙凤歌》与《有生》是一脉相承的。如果说《有生》是生命蓬勃之浩歌,《龙凤歌》则是人性幽微之款曲,着力呈现的是人物的内心世界。即便青萍之末的微小波澜在每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那里都有其重量和形体,作家不遗余力地深入人物的内心生活,反复体会、揣摩、掂量,努力展示看不见的人物的心灵风暴。
“如果说《有生》写的是生命遇到很多挫折时那种不竭的动力,《龙凤歌》写人生可能相对更平和一点,更有希望一点。”从结构、语言、意义上,胡学文在创作时都有意让两部作品有所区别。
首先,《有生》是“伞状结构”,因为书中既有百年历史,也有当代叙述,这样的结构可以把两条时间线更好地融合在一起。《龙凤歌》则被胡学文定义为“流水结构”,“我觉得人、历史、社会就是一个大的河流,我们每一个人在其中可能是一滴水;但是放大的话,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小小的河流。”
在《有生》之前,胡学文写小说习惯用短句子,因为好读。但在《有生》中,他刻意使用了很多繁复的长句,以便让形式和内容的体量相匹配。《龙凤歌》中的语言则是长句和短句交错,形成某种层次感。
“每一部小说都是写人的命运、人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但不同的小说关注的群体肯定是不一样的。在《有生》中我关注的人群比较大,在《龙凤歌》中我有意把关注的群体缩小了,重点写一个家庭的两代人,切口相比《有生》小了一点。”胡学文说。
面对白纸,有一种在洁白的雪地上行走的感觉
《龙凤歌》写作的时间相比《有生》要短一些,花了两年三个月。胡学文透露,在写作《龙风歌》时,状态极佳,只是“任浪奔涌”,“可能也得益于南京的天气。春天是万物萌动的时候,人的创造欲望也更强,所以我特别喜欢在春天开始一部小说;到了夏天,我的节奏就放慢了,每天也就一千字左右;冬天也是比较出活的时候,我每天能写两到三千字。”
如今很多作家都改用电脑敲字,而胡学文还在坚持近乎古朴的手写书稿:8开大纸、钢笔墨水、繁体洋洋洒洒写就35万字。为什么会刻意给自己的写作增加难度?在胡学文这里,电脑打字需要思维转换,对创作思维来说是一种束缚,他用的稿纸甚至都没有让他感到拘束的格子,“面对白纸,我有一种在洁白的雪地上行走的感觉。我童年生活在草原上,草原经常下雪,我们经常做的游戏是下雪之后去雪地里踩脚印,走过一段之后,回头一看,茫茫大地上只有你自己的一行脚印,那种感觉特别好。”
使用繁体字书写,是从《龙凤歌》开始的。“作家在写作中其实怕遇到两方面的问题:一个是怕写到一半卡壳了绕不过去,另一种是怕写得太顺利了,某些生动有趣、有力量的细节,因为写得太顺手被忽略掉、丢弃掉了。如果写小说时我几乎不用花费太多的思考时间,那我在写的时候就需要警惕了,我就得设置一点点难度,让写作的节奏慢下来。”而简体字和繁体字在文字结构上的不同,也会给予胡学文某种暗示,让他进入不同的思考维度。
在胡学文心中,最理想的长篇小说应该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和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那样的,会让人读过一次之后还会再读,让一个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对书中故事的理解都不一样。面对下一张崭新的8开白纸,胡学文一笔一画用力书写的每一个字,都在更接近那个目标。
现代快报/现代+记者 姜斯佳